劉瑜   清華大學政治學系副教授

一、階層焦慮是誰在焦慮？

當我們說階層焦慮的時候實際上我們觀察的是那些中上階層，他們往往比所謂的底層更加地焦慮。一位斯坦福大學的教授在中國西北地區做了一個研究，可以看出來在農村地區適齡上高中的比例不到40%，這個數據包含留守兒童和流動兒童，即跟隨到北上廣打工的父母，又回了老家的孩子，高中入學率對于他們來說也是40%，而88%可能是北京或者全國的數字，可以看出，非常底層的民眾由于認命的態度，實際上他們已經不卷入到階層往上爬的游戲當中去了。

按照家庭收入水平來相比，相對貧窮的家庭教育支出和相對富有的家庭差距較大，包括母親受教育程度，越是母親受教育程度越高的家庭，對雞娃打雞血程度越高。曾經有一位男教師跟我說劉瑜我非常贊成你的看法，但是我們家兒子的教育我沒有發言權?；旧暇褪撬^的雞娃家庭都是媽媽在打雞血。

很多人認為所謂的內卷，所謂的雞娃，所謂的軍備競賽是為了基層流動，但是我們看了這些數據和圖表以后，你覺得雞娃、內卷真的有助于階層流動嗎？還是恰好相反？這種過度的內卷和雞娃實際上加劇了階層的固化。

二、為什么充滿階層焦慮？

過度的內卷并不利于階層的流動，反而有利于階層的固化，但是我也理解為什么有這么多的家庭媽媽充滿這種階層焦慮？

第一，貧富差距的拉大。處在貧富差距不同的位置上，命運是完全不同的，所以貧富差距顯然會加劇階層焦慮。

第二，階層固化的擔憂。貧富差距在某種程度上加劇階層固化。很簡單，當梯子越來越長，越來越抖，從下面爬上去就越來越難。

第三，教育本身的“貶值”。之前我們說教育是向上面流動最好的通道，但是由于競爭的飽和化，學位、學歷在貶值，這種貶值會加劇人的焦慮。

三、無止境的內卷

衡水模式的內卷，孩子們完全生活像一個集中營一樣的地方，這個集中營不僅僅是學校，這個狀態還出現在家庭里面，所有的學校和所有的家庭都是高度集中的狀態，在這個高度的狀態里面所有人都是輸家。學生累得半死不活，很多人出現心理問題。我前兩天看到網上的報道，衡水中學的老師說每天5點鐘起來要監督學生吃早飯，家長疲于指導小孩即所謂的雞娃，底層的家長因為難以加入這個游戲，不得不陷入絕望和自暴自棄等等。所以這是一個所有人都是輸家的游戲。

我能理解這種焦慮和向上的渴望和不安全感，但沒有必要過度焦慮。

收入不是決定幸福感最重要的因素，哈佛一位心理學家做的研究中，他跟蹤將近80年，跟蹤到底哪些人幸福感最強，他們這個團隊幾代人的學者跟蹤，發現親密關系是幸福感最重要的因素，這個重要性甚至超過社會階層，超過智商，超過基因。簡單來說有人愛你并且你愛他的溫暖關系當中，你的幸福感甚至比你比你更有錢的人更強烈。

的確受教育程度和社會階層是緊密相關的，所有的研究都顯示，學歷越高，收入越高，但是一個基本的現實是真正能通過高考實現社會流動的人是極少數。 

高考的確能測出很重要的東西，而且是一個公平的檢測手段，但是它測不出很多東西，可能智力并不是最重要的，更重要的是你的勇氣、耐心、愛心、領導力、合作能力，以及在一個領域里再深究的能力。

所以不要因為你的孩子不善于考試而認為他是一個沒有價值的人，老師和家長都不能這樣認為，因為他身上可能有一些很寶貴的東西，只是不能體現在高考的高分上而已。

四、 “為人生做準備”的教育

第一，培養健全的人格。沒有什么比健全的人格更有利于孩子準備好人生，當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標準，我想強調的是，健全的人格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愛的能力，當你發現你的孩子善于分享，善于關懷，善于感恩，善于自我反思，你會發現他會得到很多很多甚至超過他給予出去的。

我認為教育的本質并不是灌輸，教育的本質就是感染，就是用你的熱情喚起孩子的熱情，用你的善意喚起孩子的善意，孩子也很容易被感染。

所以教育本質是自我教育，如果你希望孩子是一個知錯就改的人，那問問自己你有沒有跟孩子說過“我錯了對不起”，如果你希望自己的孩子愛閱讀，那你是不是熱愛閱讀。這個其實不容易做到，我經常跟孩子說“好好說話”，但是很兇的說，所以這是很難的。所以健全的人格這一點非常重要。

第二，給予自主成長的空間。前提是我們要給孩子建立一定的規則，建立一定的邊界，這是毫無疑問的，不可能讓他在自主探索過程中去發現，建立一定規則和邊界的基礎之上，家長能夠給孩子的自主成長提供最好的幫助或者最好的禮物就是“自由”。

最后我想說的是，我對于所謂的過度內卷的懷疑并不是說我們要快樂教育，所謂快樂教育的本質，對于孩子來說是我們不一定非要在一條跑道上跑到黑，我們允許孩子探索自己的跑道，對于家長來說，你要調整你的教育目標，不僅僅是培養一個做題機器，而且是培養人格健全的、有自主成長能力的人。

而且我不相信，一般來說除非你的運氣和出生特別差，我不太相信有健全人格的人就特別失敗，很多時候就是聽從內心的召喚，聽從你自己的原則，相比之下，那些過度規訓的人的人生反而失去了后勁。所以我們經常說讓孩子不要輸在起跑線上，我個人的看法就是如果你的孩子在18歲那一年沒有進入一流大學，他未必輸在起跑線上。但是如果他到大學畢業的那一年他成了一個精疲力盡的，除了躺平什么都不想干的一個精神萎靡、腦子閉塞的人就真正的輸在了起跑線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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